1919年的时候,邓颖超和周恩来认识了。
不过,他(指周)并没有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。实际上,他当时好像迷上了另一位姑娘,那名字一直被小心翼翼地藏着。
英格兰籍的女作家韩素音在《周恩来和他的世纪》一书里是这么写的。
而那个被隐藏的名字,就是张若名。
张若名和邓颖超是同学。在五四时期,作为天津女师的代表,他们曾一同去南开参加演讲大会,而且了解了周恩来。
那会儿,天津五四运动的学生队伍分成两拨:一边是由南开学校、官立中学和高等工业学校等男校组成的天津学生联合会,另一边则是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为主的女界爱国同志会。
可惜的是,受到封建传统思想的限制,这两个团体没有合力合作过,也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核心。
之后呢,为了方便斗争,这两个组织的骨干们总结了以前的斗争经验,想着联合起来。周恩来听了大家的建议,觉得应该赶快把两会的核心成员先集中起来,组建一个比学联更坚强、更有战斗力的团队,作为天津爱国运动的领导核心。
这其实就是对那些传统封建思想的一次冲击,张若名挺支持这个观点的。
当时的张若名虽说只有17岁,但已经算是个思想非常先进的“新女性”了。她和周恩来等四个人一块成立了“觉悟社”,还热情地招募女同志加入。
那会儿,男女在一起被认为是不正经的事儿,为了不惹人议论,觉悟社明文规定,男女社员不能谈情说爱,周恩来也带头表态坚持“单身主义”。
张若名那会儿扛起了“妇女解放”的大旗,在《觉悟》的第一期里,她自己写了篇《“急先锋”的女子》,反应特别热烈。
在那篇文章里,张若名强调妇女解放的必要,提出来,女人不需要等着别人帮助自己解放,妇女的解放应该由她们自己动手,靠自己去争取。
这百年前的妇女解放口号,如今听起来依然是震耳欲聋、深有启发的。
不过,说出这些独立宣言的张若名,小时候却是在一个传统封建家庭里长大的。
张若名的祖父是保定清苑县的富商,家里条件优越,非常重视学习,所以她也因此得到了接受教育的机会。
从上小学起,张若名就一直住在天津的叔叔家里,和叔叔家姐妹们感情挺不错。
虽然说张若名是个姑娘,但性格挺刚烈的,堂姐妹们提起她时都忍不住啧啧称赞,说她是女中豪杰。不过,她们也都知道,这份坚韧的性子也许并不是天生就有的。
小时候,父亲娶了二房,母亲就被冷落,天天哭哭啼啼。小若名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,年纪还小就说过,“以后我削发为尼,不依靠男人。”
从小家庭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,但也锻炼出她那毫不犹豫、独立坚强的性格。
在1919年8月那场声势浩大的反对“马良祸鲁”的运动中,张若名作为天津各界的十名代表之一,前往北京请愿。在此期间,张若名多次往返京津,与天津那些热血爱国的学生保持联系,沟通不断。
在进京代表刘清扬、郭隆真被捕,马骏等人被围困之后,张若名和周恩来等人带领天津的学生们,一共五六百人,奔赴京城去营救。靠着大家的努力和舆论的压力,最终中央政府只好放了那些被抓的学生代表。
1919年11月,“福州惨案”一事爆发,居住在福州的日本人当众打死爱国学生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,引发了社会的强烈愤慨,大家抵制日货的情绪也变得更加高猛,天津新学联迅速行动起来。
12月20日,天津新学联联合组织了约十万天津各界人士参加的国民大会,政府很快就加强了对学联的管理和限制,张若名他们的斗争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。
1920年头几天,张若名和觉悟社以及天津新学联的头头们,在天津法租界“维斯理堂”地下室里悄悄地开了连续三天的会,商量好了要再次带领学生和老百姓上街游行请愿。
1月29号,在周恩来、张若名、郭隆真、于方舟这几位领头的带领下,一千多民众跑到省长府请愿,想跟省长见个面。
对方请示之后说,省长答应会晤,但要求大家选出三四个代表,其余的人都得退出门外才行。
为了体现男女平等,示威群众选出两位女代表:张若名和郭隆真;男代表则是周恩来和于方舟。
没想到,四个人一进公署就被关起来,外头的示威群众也被镇压了。这事当时震动全国,被叫做“九一二九”惨案。
张若名的父亲得知女儿出事后,赶紧跑到狱里去看望,还想劝她一番。张若名情绪激动,气得他要和自己断绝关系。
周恩来在《警厅拘留记》中,回忆了当时张若名与郭隆真两位女生在狱中的情况:
在那寒气逼人的三九天里,她俩被关在一间没有火炉的破屋顶,两人挤在一块儿床板上。可即便如此,她们还是惦记着监狱外的战友,虽然牢狱生活让她们不断染病,但彼此关照、相互鼓劲,一起和狱方斗争,毫不低头。
在监狱里,张若名和周恩来互相打气、坚持战斗。只隔着一堵墙,虽然不能见面,但他们一直关心着对方的情况,彼此牵挂着。
他们彼此信任,甚至把一些秘密交托对方,防备出什么变故。周恩来把自己写的两篇稿子《独身主义》和《我的忏悔》交给找张若名保管,张若名也把狱中的日记递给他。
虽然他们在牢里一起受苦,感情也挺深,但那会儿两人都坚持“革命得单身”的观念,没人把心里的情感说得明明白白。
为了反抗当局的非法关押,狱中的张若名和一同被捕的伙伴们开始了绝食抗争。在监狱外,“觉悟社”的成员们联合法津学联,也纷纷行动起来,热烈支持他们的抗争。
他们那种不屈不挠的斗争意志,感动了不少人,也让当局的压力不断增加。北京的知名爱国律师刘崇佑,被他们的精神所触动,主动义务为他们提供法律辩护。
经过一番挺挺折腾,半年过去了,政府终于把那些被逮捕的学生都放了出来。
这半年在牢里拼搏下来,张若名的革命热情越发高涨,出狱后,她毫不犹豫地报了保定育德中学的留法预备班。
听说张若名要去法国留学,张父却坚决不同意,他硬是把女儿带回家,打算赶紧给她安排个婚事。
喊出“自由解放”的张若名怎么会甘心被那紧箍的婚姻绑住,于是,她只留下了一封断然的信,然后趁着夜幕跳窗逃走了。
她性格刚强,在信里表达出了自己的决心,还给父亲留下一句狠话:“别来追我,要追我我就跳海了。”
那会儿11月,张若名、郭隆真、周恩来等人一块儿到上海,登上了前往法国留学的轮船。
那会儿,周恩来跟张若名走得挺亲密的,和其他留法的朋友们也都觉得,他们俩挺搭的。
就连邓颖超也曾对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德说过:“和你伯伯一块儿去法国的张若名,早就和他们有不少来往了。我曾经觉得,要是你伯伯那会儿不坚持单身主义,可能和她最般配,大家也都这么觉得。”
谈到张若名时,周恩来也和周秉德提过:“我们在天津一起关过半年牢,我挺清楚她的为人。”
当年18的张若名,毫不犹豫、满腔热忱地和好友们一块儿踏上了远行的路,准备去追寻梦想。谁知道呢,这一次法国之旅,竟然彻底改写了她的命运。
1922年的时候,在赵世炎、周恩来等人共同筹划下,“中国少年共产党”在法国正式成立,而张若名也成为了最早加入的成员之一。
由于张若名的法语口语说得特别顺溜,而且还是个女的,不容易被别人察觉,所以组织就让她负责和法共那边的秘密联络这事。
随着年龄增长和见识开阔,周恩来也逐渐明白,革命和恋爱其实并不冲突。他在家书中提到:“我虽主张没有家庭观念,但并不轻视爱情,不认为爱情和家庭可以完全划等号,我对此看法很坚决。”
接下来,周恩来和张若名这对共度难关的战友,彼此之间的感情也逐渐明了。
初恋的感觉真是美好得不得了,周恩来对此一直记忆犹新。多年以后,他在提起张若名和周秉德的关系时,跟他们的朋友说:“起初的确挺好。在巴黎的时候,我们先后加入了中国少年共产党,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方法也挺特别,主要靠互帮互助、互相学习。张若名法语不错,经常担任讲课的角色。”
在法国读书的张若名一直没有停止为争取妇女权益而努力。当听说邓颖超在国内创办《妇女日报》的消息时,张若名简直高兴得跳了起来,喜出望外。
她热情投入写稿子,和郭隆真一道给邓颖超写信,夸赞邓在妇女解放方面的奋战,还在《妇女日报》上发表了《现代女子以怎样的解放为满意?》这篇文章。
一切都挺顺利地进行着,直到1924年的时候。
那时,22岁的张若名走过了挺多难关,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。
1924年初,列宁去世了。法共里昂支部打算办个追悼大会,想着也能让在法国的中共同志派人来参加。
不过,紧接着法国共产党方面又传来消息,说法国政府已经明确表态,不允许任何外国共产党员参加这次在里昂举行的追悼会。于是,他们就通知少共不用再派代表去参会了。
在这种局面下,少共领导人依然冒险行动,坚持派遣会说法语的张若名去出席会议并发表讲话。
张若名在追悼会上的表现,很快引起了法国警方的关注。会后不久,她就被法国警方追查,接着还差点被驱逐出境,原因是涉嫌非法参加活动。
从那以后,张若名一直被当地秘密警察盯着,经常受到盘查,日子过得挺紧张。
差不多那个时候,组织安排郭隆真、周恩来等好友跟张若名一起去了法国,随后他们逐个离开,有的去苏联深造,有的则回到国内领导革命。
张若名只能继续待在法国。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,她在少共组织内部受到审查,想申请去莫斯科学习也被否决了,组织还不给准许她私自回国,这让她早就与家里断绝联系,心里觉得特别委屈。
而且,跟组织负责人之间意见不合,经常遭受到刁难和挫折,革命工作也搞得挺不顺。
在种种压力之下,比如警方的监控、组织的审查,还有好友的离开,22岁的张若名最终决定退隐,专心去法国深造,不再涉及政治事务。
关于张若名打算离开组织的消息传到国内,这事儿把周恩来给震得不轻。
他觉得张若名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,所以才下定决心退出组织。他也劝她,希望她能正视问题,再坚强点儿,不要因为遇点委屈就轻易放弃。
张若名觉得自己已经累得不行,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力气了。两个人最后因为想法不合,分道扬镳了。
因为战乱导致消息断断续续,好一阵子都联系不上,直到多年后,周恩来才在郭隆真那里,知道了当年自己调走后,张若名的一切遭遇,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选择退队的原因。
转眼到了1928年,26岁的张若名顺顺利利拿到了里昂大学的文学硕士学位,还正式开始了博士的旅程,也迎来了她在法国度过的第八个夏天。
当时她住在里昂北郊的一个公寓里。有一天傍晚,突然有人敲门,她没有预料到会有人上门。
来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她已经好几年没见的老朋友,也是曾经的恋人——周恩来。
这次遇见真让张若名有些吃惊,虽然她已经花了四年时间去平静下来,可门一开,她还是忍不住心情激动得跳了起来。
周恩来跟她说,他在三年前结的婚,老婆名字叫邓颖超。
听到这些,张若名心里头五味杂陈,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,还是有点后悔,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怎么个滋味。
不过,她很清楚一点,自从四年前下定决心离开以后,两人就走上了各自的路,再也无法回头了。
我是从莫斯科赶来的,途中有秘密警察尾随,所以……周恩来话到一半又止住了。
张若名立刻就领会了周恩来的意思,虽然她已经退出了革命队伍,但绝对不会背叛党和伙伴。
两人一聊完,周恩来就赶紧说再见走了,谁也没搞清楚啥时候还能再见。
两年之后,也就是说在1930年,28岁的张若名成婚了。
她的婚礼就选在里昂大学的礼堂里办的,新郎是杨堃。
杨堃也是个在法国留学的学生,婚礼的前一天,他刚刚顺利完成了博士论文答辩。
他们俩是靠人介绍认识的。
当年,张若名离开了组织,靠着一位华人遗孀的扶持,孤身一人在法国继续读书,这让好友郭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。
后来,郭隆心里开始回忆起在法国留学的老乡杨堃,她热心地把两人牵线搭桥,还拼尽全力促成这两个出色青年的结合,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。
这对夫妻确实挺出色的。到那年年底,张若名顺利获得博士学位,成了中国女性里第一位留法博士。
她的学位论文《纪德的态度》反响特别热烈,甚至得到了纪德自己的一番认可。论文连续在里昂和北平刊出,引得大家纷纷前去阅读。
拿到学位的第二天,张若名就和丈夫一道启程,准备回国啦。
1931年年初,张杨两人到达北平,算是“第一对博士夫妻”啦。不久之后,他们陆续收到了学校的聘任通知。
杨堃是民俗学的博士,他回到河北农大,继续执教,原本是被保送去法国留学的。接下来,杨堃先后在河北大学、中法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北平师范大学等高校讲授民族学、社会学以及社会进化史等课程,还担任了《鞭策周刊》的主编。
张若名被北平中法大学聘为文学院的教授,主要讲授法国文学课程,同时也负责心理学的教学。她还曾以文学院教授的身份,到中法大学附设的高中讲授法语课程。
张若名和丈夫携手合作,整理了大量河北和北京地区的儿歌童谣,以及与儿童有关的民谚民谣,编写了《中国儿童生活——民俗研究》。她负责法文部分的撰写和校对,这本书也因此成为最早向法国人介绍中国民俗的著作之一。
1947年底,杨堃收到了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的邀请,去云南大学社会学系做教授,还担任系主任一职。
云南本身就像一个民族博物馆一般,去那边搞研究,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和人文条件,杨堃非常乐意。
为了丈夫的事业发展和家庭的和谐,张若名表示支持他的决定,并决定陪同他一同前往云大。到了云大以后,张若名依然担任中文系教授,主要负责讲授世界文学史和文艺理论课程。
1948年春天,张若名一家搬到了云南,那个“博士夫妇”也正式开始了他们投入教学和研究的时光,过上了比较安宁的书房生活。
到1949年底,昆明解放了,张若名成了云南大学中文系的教授,主要教文艺理论和世界文学史,还在外文系讲法语。
1955年4月,刚参加完亚非会议的周恩来,在经过昆明时特别约了张杨夫妇见面,这次见面的时间距离上次张周在里昂见面已经过去了28年。
他们一块儿吃了顿饭,聊得挺投机。周恩来还叮嘱他们夫妇,在教书育人的同时,要不断提升自己、改造自己。
那会儿,周恩来还代表邓颖超向张若名问了个好。回来之后,邓颖超还怪他,为什么没带张若名的照片回来,她都几十年没见过若名姐了。
周恩来也没想到,那次在昆明的碰面,竟然变成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。
1958年,张若名去世了。
听到这个消息后,周恩来和邓颖超不仅感到震惊,还满心悲伤。曾经他们和张若名一起为反帝反封建拼搏,一起为寻找救国的真理努力过,现在他这么宝贵的战友却突然走了,心里真是难以平复。
在《我的法兰西岁月》里,有一幕场景,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掉眼泪。
周恩来和张若名刚到法国的第一天,就去看了巴黎铁塔。虽说眼前风景很美,可他们心里那份苦涩,真是忍不住跑出来了。
张若名感叹道:“巴黎真是太漂亮了,太宏伟了,可一想到咱们的祖国,那边还那么贫穷、愚昧、落后,不禁心里有点难受。为啥我的国那么落后,为什么她就要这么落后?”
周恩来满怀信心地跟她说:“中国肯定会崛起的,到那时候,洋人到中国,会像你一样,面对强大的中国掉眼泪。”
他们曾经走过中国那段最动荡的岁月,见识过这片东方古国的无助与颓败,也欣赏过法国的繁华与富裕,可最后都选择了回到故土,回到那满目疮痍的祖国,为中华的崛起倾注全部。
周恩来和张若名之间,不应只用男女之情来形容,而是并肩战斗、携手革命的战友情谊。他们作为党的儿女,在面对生死时,愿意将遗言托付给对方。这份情谊,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持久。